有時,我們會對暴力電影產生一聲驚呼:哇!殺得好!暴力美學於焉而生。
但究竟暴力美學是什麼呢?在多如牛毛的影評文章裡,只要搜尋暴力美學,就勢必會連結到昆汀‧塔倫提諾的《追殺比爾》,大家紛紛給其冠上暴力美學的稱許,使得近十年,《追殺比爾》彷彿成了暴力美學的代名詞,而昆汀‧塔倫提諾儼然成了理所當然的暴力美學大師。他的新作《惡棍特工》甫一推出,即以此為形容大肆宣傳。然而,什麼是暴力美學?具備什麼樣條件的電影才足以稱為暴力美學的代表?大家似乎仍在努力探索。
《追殺比爾》一開頭,放了個邵氏電影的標誌,導演曾自己表明,這部片是在向亞州動作片致敬。因為崇拜港片,昆汀請了袁和平作為武術指導,因此所有招式都是中國的。從蹲馬步的架勢、出拳飛踢的姿態,到女主角恐嚇對手的神情,都能令人聯想到香港邵氏出品的功夫片。在美國上映過的《青峰俠》,更是直接影響了片中的服裝和音樂。然而,從李小龍的雙節棍與吶喊,以至於近幾年的《霍元甲》及《葉問》等等,我們所給與的形容稱為武打美學,卻非暴力美學。李小龍俐落的招式,確實充分發揚了中國功夫的力與美,但這種美,就像奧運選手在競賽場上做出流暢的動作與困難的姿勢,也有如舞蹈家在舞台上優雅地伸展,是一種來自體態的美感。
同樣是運用中國的功夫與武打的暴力,香港武打片呈現的是武打美,而《追殺比爾》卻創造了暴力的美。這之間是有了什麼截然的不同?
《追殺比爾》Chapter 1 中的一個片斷,我們見到女主角駕駛著鮮豔的車子停靠到一棟屋前,與仇人應門相見。此時響起一陣類似警報系統的配樂,由一個紅色的人物鎖定了畫面,象徵復仇機制的啓動。這是一種不符合一般電影敘事邏輯的手法。三言兩語後,兩個女人短刃相向,在飛快的影像切換中呈現慘烈的廝殺。僵持不下之時,一台娃娃車突然由窗外駛近景框內,不得不暫時中止了打鬥。一個四歲小女孩出現了。兩個渾身是血的女人,收起了刀,在滿地破碎的狼藉中,狀似平和地與小女孩交談。接著以俯角鏡頭拍攝兩人走入廚房,開始彼此間關於仇恨、殺人的冷靜對話。對話中間又突然繼續廝殺,當鏡頭再度切至俯角時,畫面中多出了滿地噴灑的鮮血。女主角將刀拔出而起身時,我們可看見小女孩正站在廚房門口。 導演在此之前刻意用女主角的身體擋住身後的女孩,使之不在畫面中出現,此時影片對人類純真童心的憐愛和對暴力美學的狂熱追隨均獲得實現。
相較於《霍元甲》、《葉問》一類的武打片,我認為有幾點元素是共通的:首先,主角必然是個事先就獲得觀眾認同的角色;其次,主角身上都有個取得觀眾支持的使命,復仇或雪恥;而最重要的,主角的暴力行為,亦能得到高度的理解與肯定。那武打美學與暴力美學最大的不同又在哪呢?我個人是覺得,在於主角是否具備一個暴力思想的內心。霍元甲、葉問甚至錦衣衛等等,就缺少這種不擇手段置人於死的暴力思想;反觀《追殺比爾》,這樣的思想則赤裸呈現:即便當著仇人孩子的面,亦能冷靜地痛下殺手。而當我們認同主角時,亦即是認同這樣的思想。
這麼說來,有暴力的場面,未必有暴力的思想;而充斥暴力思想的,卻可能不沾血得乾淨。
而這暴力思想到底該如何呈現以達到美學的標準,就正是考驗導演功力的關鍵。《教父》就是個最成功的經典。而麥可漢內克《大快人心》則以反美學的方式呈現暴力思想,也正是他對暴力美學最大的批判。